白鹭洲

我将自己摊成稿纸,让岁月前来点苔

【雷安/鬼吹灯au】道士塔

•1.4w

•鬼吹灯世界观设定


雷狮在四周望了一圈,太阳正下坠到一个山口,在两道漆黑的山脉中间,V型切口正好装下了不再刺眼的落日,在地平线上尤为显眼。他拿出铁镐,钉在城墙上就往上爬去,地形限制,这里的城墙已经是他能找到都额最高点。随后他搭了把手,把安迷修也拉了上来。此时,勉强能看清那道山脉的走势。 

“见过龙脉没有?”雷狮说,“是黑蛇。大凶。” 

“但是它断了。”

 

门口的蜀葵落得稀稀拉拉,茎蔓上还苟延残喘着零星卷了边儿的花瓣,安迷修来到兰州时,工人正在把物什堆上板车,骡马在一旁尥蹶子。他风餐露宿到了目的地,对上的就是人去楼空。甘肃信息本不发达,赶路这些天更是一点音讯都听不着。

这个年轻人眼底有种执著,烈日烤不去,风沙磨不平,他浑身只有一个背包,和一卷经书。他找到邮局发了份电报,得到的回复却是,工作原因科学院紧急搬迁,来不及通知了。他原本带着东西来寻找科研工作人员,好完成师父留下的夙愿,此时他又回到了单枪匹马的状态。

经卷握在手里时安迷修才感到了疲惫,在随着落日骤降的温度里他裹紧了大衣,拎着简陋的行囊,忽然有些无去无从,一边的车夫念他是客,捎了他一段路,在一间客栈门口将他放下了。

安迷修要了间房,借着大堂的油灯,明明四肢都抬不起来,却也睡不着,一根神经吊着眼皮,瞌睡也打不了,他索性坐着去看他随身携带的经书。这是他师父的遗物,听说是当年敦煌藏经洞里流落出来的。

上头文字不多,大多是图,他认得那是早期的隶书,这么算来最早也能追溯到魏晋,这在当初藏经洞里,也算比较久远的一批。

“你开个价。”安迷修看得太出神,全然没注意到有个人坐在了他对面,他吓了一跳,抬起头发现是个穿着夹克黑背心的年轻人,五官深邃皮肤白皙,是欧洲人的轮廓,可一些棱角隐约又有些亚洲人的圆润,最令人惊讶的是他有一双紫色的眼睛,即使在这将尽的简陋油灯下也可以用璀璨形容,他提了一坛酒,一个指头戳到了那经卷上。

“不卖,您请回吧。”安迷修意识到这个人是想收购经卷,心里骂了一句。

“你看的懂吗?”那人嗤了一声,在他对面坐下来。

“这些说的是元帝景元年,三国时期的年号,魏晋的先魏,讲的是下葬和祭祀,但是似乎整个过程在别的书卷上,这是个序。”安迷修笑了笑回复,“我研究的就是这方面的东西,不能说精,多少有些能用上。”

来人并没有因为这流畅的对答而惊讶,他打开酒坛,找店家要了个碗,自己斟上:“你看得懂这图吗?”

他仰脖的时候有个闪光的东西漏了出来,安迷修这才发现他颈间挂着什么,黑色皮绳系着个动物爪,在灯火下泛着黑金色。

“这段说的是什么?”那人端详了一会经书,目光在图画上留意了很久,上面似乎是祭祀的场景,零星的动物不太能辨认,但是底下有一行注释。

“你不是能看懂么?问我做什么?”安迷修被方才的轻视弄得不快。

“我让你读你就读。”那人停了杯,不知何时指尖把玩起一把小匕首,上下翻飞。安迷修心下一惊,自知来者不善,他虽不畏惧,但也不愿冒险顶撞,于是低下头去译了那行注释:“说的是祭品,马,牛,龙,羊,猪,狗,鸡,雉。但是龙是不存在的生物,可能是一种意象的升华。”

“死脑筋。”那人的匕首点在了经卷上,安迷修怕划伤图纸,立刻推开了刀刃,男人也没在意,自顾自说了下去。“乾,马首、坤,牛腹、震,龙足、兑,羊口。是八卦卦象。”

安迷修惊讶地抬起头来,男人对着他露出一个挑衅的笑。

“小学究,你再好好看看摆放的方位。”

“这是张地图。”

果然,这张祭祀图里的动物并非安然排列,而是七零八落分布在图中的,和惯常祭祀并不一样,似乎主题并非下葬,而是这些动物。

“你是谁?”安迷修警觉起来,他再次看向男人胸口的挂饰,多少猜到了些。那人感受到了安迷修的目光,一把将那吊坠从衣服里拎了出来,是个处理过的穿山甲爪。

“叫我雷狮。”他把穿山甲爪在安迷修眼前晃了晃,“认识摸金符吗?”

这是一个嚣张的摸金校尉。

“我认识你,在北京潘家园,雷狮可是个响亮名字啊。”

 

安迷修的手指攥得骨节发白,他眼里的雷狮确实是个疯子,跳跃的火光在他雕塑般的五官上留下层叠的阴影,咧开的嘴角露出白而尖利的虎牙,指尖的兽爪和匕首闪着寒光,而那双如见猎物的眼睛,由于奇异的色彩更生出几分危险,这是一个势在必得的表情。

对峙和逃跑似乎都非上策,一阵突如其来的喧闹忽然解救了安迷修,那是整队俄罗斯人,个个身材高大,在兰州降温的秋夜只穿着运动衫,长袍马褂的店主被不速之客吓得哆嗦,不敢开价,只能给多少算多少,接了阔绰洋大人的银元,忙不迭给人带路去了。

这群人挺有来头,身上都背了巨大的黑色包裹,装的似乎是金属器材,他们一路大声用俄语讨论着什么。

雷狮把腿架上了桌子,手腕一拧,匕首啪地扎在了对面墙上,那群人转过脸来望见他,立刻安静下来,却也不与他多做纠缠,只是匆匆进了房间。

“狗熊玩意。”雷狮低下头点了根烟。

“那是你的同僚。”安迷修把经书收进包裹,仿佛刚才两人之间的剑拔弩张从未存在。

雷狮挑了挑眉毛。

“我会俄语。”安迷修抱起双臂,“他们向省城的官租了块地,这会儿在嘲笑给钱就放人呢。”

“关我屁事。”雷狮往安迷修的方向吐了口烟,明明是袅袅烟雾,最后落到安迷修脸上的几丝却像针扎一般。

“里面有人问找不到墓门怎么办。”安迷修冷着脸,“租地,器械,墓门,这几个词儿放在一起能是什么?我不相信科考队会私自向官员租地,更不会在半夜藏着掖着落脚小客栈。”

“嚯。”雷狮这回真的提起了兴趣,烟嘴被他咬出了齿痕,“要这么多人,怕是个油斗啊。”

“他们看到你就住了嘴,是怕你听懂他们的谈话吧。”安迷修打量着雷狮,左看右看,不是亚洲人的骨相,“可惜最后听明白的是我。”

“他们说了大概位置没有?”

“没有。”

雷狮迅捷的动作带起了风,压灭了桌上的油灯,在黑暗中他揪住了安迷修的领子,贴着他的耳朵,气息如同毒蛇吐信:“说。”

“凭什么?”被压制的人纹丝不动。

雷狮忽然松了手,退回原位,用残留的烟头重新点上了灯,他开始认真打量这个坚韧的小学者,一个不适用他惯常套路的对手。

“我明早会动身去嘉峪关,再往东北20公里处有个墓葬群,但没有人勘探出合适的入口。”雷狮在桌上摁灭了烟头,“就是俄罗斯人放的消息,刚才的人可能也是去那,你这地图标注的方位就在那里。”

“他们确实提到了嘉峪关,曹魏学者的墓。”安迷修的声音越来越低,“他们要的是陵寝里的史料,很可能是失传古书的原件。”

安迷修的眼前又出现了敦煌的荒漠,嶙峋兽骨和干裂白杨被风沙洗出了血,而这片沙漠是藏经楼被洋人搬空的唯一送行者。

他想尽自己全力挽留那么一缕精魂,赌上命与饿狼同行也在所不惜。

“我叫安迷修,带我下墓。”安迷修掏出经卷,示意雷狮伸手,“书卷归我。”

“除了书,其他随我挑。”雷狮接过经卷,将上面的图例转化成更具体的数字坐标,记在了一本备忘录上,算是达成交易。

“不要想动歪心思。”

 “别拖我后腿。”雷狮站起身来,没有把他放在眼里,“你的自负会让你在斗里死得骨头渣都不剩。”

“这话对你自己说去吧。”

“别忘了我是谁。”他把经卷掷回给安迷修,转身的时候摸金符划出一道弧线,落下一个扎眼的闪光点,“地图自己收着,卯时,门口见。”

 

地面开始结霜,在蒙蒙薄雾中两人上了车,都没有带过多的行李。按计划是从兰州走大路到酒泉,偶尔借个官道,再从酒泉抄小路去嘉峪关,最后自己租马匹去墓葬群。总计下来差不多八百公里路,加个弯弯绕绕兴许要走千公里,雷狮出手阔绰,来的是辆捎着足够油的吉普。

沿途琐事雷狮先前在兰州都谈妥了,他没有和安迷修谈及费用问题,这倒是让安迷修过意不去了。

上第一辆车时安迷修就惊了,宽敞带坐垫的车,和他之前一路颠簸的板车有天壤之别,“租车费用我摊起来很吃力。

“当我买地图花的,你不用给钱。”

“你疯了吗?”

“你才疯了,你知道这样一张地图,那些冒险者的黑市里有人愿意出多少钱买吗?”雷狮的食指戳到了安迷修脑门上。

“在我心里,它的价值无法用金钱衡量。”

“那你就当这条路也无法用金钱衡量。”

“你说的有道理。”安迷修的表情甚至有几分虔诚,“这是救赎之路。”

 “好好休息。”雷狮显然没打算再听下去,他把身体重心靠在车壁上,往脑后垫了条外套减震,“下了斗,你就要随时瞪大双眼了。”

沿途的荒漠沙丘以百公里计,审美疲劳到怀疑车是不是真的在移动,此时,车厢内的两人就成了彼此唯一的风景。这辆车实在是比安迷修过去搭乘的任何载具都舒适,在颠簸中他竟然也昏昏沉沉睡了许久,周围的一切都是他靠鼻子闻到的。车轮间的尘土有着大漠烈日的焦灼,寂寥镌刻在每粒沙里,而鼻尖还萦绕着一股特殊的香料味,清爽豪气,那应该是雷狮身上的味道,此时他睡得并不安稳,从忽浓忽淡的味道上就可以感受到他和自己的距离在不停变化,想必辗转反侧。

安迷修醒转的时候看到雷狮又换了一个姿势,却依然没能入睡,他有些奇怪,按理说摸金校尉算是盗墓贼里经验非常丰富的了,对环境适应性不应该比他差。

“雷狮?”安迷修喊了一声,他对这个人的身份产生了兴趣,“你是哪里人?”

“什么哪里。”对方头也没抬。

“北方的?”这人看起来像个混血儿,东三省向来有许多俄罗斯人,出生后不久因为战乱往西南跑也是说得通的,于是安迷修这么问了。

“那你呢?”雷狮并没有回答。

作为接下来的合作伙伴,安迷修认为坦诚是必要的,他犹豫了一会儿,决定试试自己先行坦白:“我是南方人,家道中落父母病故,大多数学业都是我的师父——可以说是养父,资助我读完的,我打工还清学费后就回来了。”

“回来干嘛?”

“救赎。”

雷狮对此嗤之以鼻,最终也没被套出什么话。这条路上没有人烟,在恶劣的气候下两人度过了一天,按时在嘉峪关换到了马匹。安迷修意识到,雷狮那种辗转反侧并非真的紧张或者心理素质不过关,相反,这正是他警觉一面的体现,随时对外界的风吹草动保持良好的反应,他开始觉得这个同伴有些可怕。

 

他们在同行的第三日下午到达了地图上指示的地方。

石砂遍地的荒漠上林立着些土墩子,天色还没完全暗下去,可以看出这是被尘土掩盖的断裂城墙,这里错综矗立着前朝长城,只可惜年代过久,防御不再需要,甚至有人拆砖盖房,原本连绵的建筑就成了零散的长方体。

“听说过这里的汉长城遗址。”安迷修伸手触摸石墩,“都被侵蚀成这样了。”他来说在面前的石墩上擦了几下,结果露出了些已经斑驳的雕刻来,许多线条已经磨平,但还是能看出个大概来。

“长城上没雕刻吧?”雷狮把外套脱下来,掸砖块上的灰,不拿捏轻重的动作把安迷修看得心里一紧,眼见着更多石块随着雷狮的动作簌簌往下掉,他把雷狮拦着,让人动作轻点。

“可能是陵寝的地面部分,不过很简陋。”安迷修拿出卷轴来,但古旧的地图给的也是大致范围,这里荒漠绵延,仅凭残垣断壁,并不能说明什么。

雷狮在四周望了一圈,太阳正下坠到一个山口,在两道漆黑的山脉中间,V型切口正好装下了不再刺眼的落日,在地平线上尤为显眼。他拿出铁镐,钉在城墙上就往上爬去,地形限制,这里的城墙已经是他能找到都额最高点。随后他搭了把手,把安迷修也拉了上来。此时,勉强能看清那道山脉的走势。

“你在找什么?”安迷修有些心疼被凿了几个坑的古建筑。

“见过龙脉没有?”雷狮说。

“这算龙脉?”荒凉又干旱的地方,无论从什么地方说都不是封建迷信里育龙的宝地。

“是黑蛇。”雷狮把铁镐插回背包里,“大凶。”

“但是它断了。”太阳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,边角已经触碰到缺口的轮廓。

“把蛇用太阳镇在这里,断蛇就成了宝穴。”雷狮拿起望远镜比划了一下,发现他们站着的地方正是和V型缺口垂直的位置,而这条直线上,和断蛇脉平行的墙,就只有他们脚下这一道。他吹了声口哨,往安迷修屁股上就是一脚,没站稳的安迷修往前栽了下去,他往外吐着沙朝雷狮比了个中指:“你什么毛病!”

“趁太阳没下去,把入口找出来。”雷狮蹲下来,看着满身砂砾的安迷修,简短地把自己发现的地理位置复述了回,“所以,就在这附近了。”

其实雷狮心情不错,他给安迷修这脚不是出于急躁更不是泄愤,而是喜悦的突破口,事情进展的比他想象的要顺利,于是他随着性子要做些让自己更畅快的事,比如捉弄安迷修。看着这家伙眯着眼睛去扶墙,吃了满嘴沙子,他就有种发自内心的愉悦。安迷修身上总有着说不清的味道,他真诚,倔强,但又比雷狮见过的所有人更沉重,他不知道这个人身上发生过什么,对于难以揣测的“未知”,他本能想去破坏那层防线。

安迷修从背包侧抽出之前各捎一把的铲子,这东西结实又方便携带,仔细一看是早就停产的一种德国工兵铲,要在黑市上才能买的到,雷狮确实出手阔绰。安迷修拿铲子拍了拍墙体,这砖石比想象中结实,但听起来里头显然是中空的。

“有机关在里面,我们得……”安迷修话说到一半,就被雷狮往下扔东西的动作吓呆了,那家伙把身上的装备清理出来,赫然是分装的炸药,“你干什么!”

“费这点时间?”雷狮在墙根下埋好装置,“方圆几公里都没有人烟,谁知道这里会怎么样。”

“早期陵寝小而砖瓦结构多,控制不好整个墓室就毁了!”安迷修气急,这个人行事太疯,疯到他怀疑他是个业余的摸金校尉,“如果有火油机关,直接烧得一干二净!”

雷狮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,他自顾自埋完炸药,扬了扬手里的开关,挑着的眉毛甚至明晃晃是对安迷修的嘲讽:“我控制得好剂量,才会这么做。”

他直接把安迷修按在了远处的空地上,在对方挣扎中按下了开关。地上传来震动,炸裂的石块从他们耳边擦过去,断壁上塌陷出小小的缺口,但并没有任何坍塌迹象,果然如他所说,拿捏精准的剂量为他们恰到好处开辟的通道。安迷修有些震惊,正常人根本没有多次练习炸药使用的机会,就算真是老道的盗墓贼,也没机会到处爆破,他到底如何练出这手的。

 

两人将头戴式射灯装备上,打开光束往洞里一瞧,内部明显是专门处理的甬道,画满了壁画,此刻正随着重见天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色,里面的空间非常狭小,只在室内正中央有一个石坛和墓碑。

空间比较开放又不深邃,两人等了一会后没有测试空气便钻了进去。

石碑上书“魏偃师伯王公墓 ”,底下的石坛上是一个棋盘,每条分界线都是深深凹陷的轨道,而在最边缘,棋盘的正下方,嵌着一枚人形棋子,很明显,棋子移动的步数和方位,就是打开墓门的机关。环顾四周的壁画,多是墓主人生平,唯有正前方的画面在射灯照射下有些突兀,上面是一个在过断桥的人。

木桥有二十四块木板连成,几乎每块上都有明显绘制的断裂痕迹。这些断痕非常容易受到联想,三个一组,八份图形,每组断裂的顺序都不重复,正是对应了八卦卦象。雷狮取出炭笔,在地面上将断桥的裂痕绘制下来,按照画中人行走的方向,依次为: 。

“八卦自有其对应的八个方位。”安迷修蹲下来看雷狮画的图形。

“我知道。”雷狮把卦象分开辨认,“我报方向,你去挪动棋子。”

“坎,正北。”

“震,正东。”

“西北、东北……”

每行走一步,对面的壁画内就传来石磨转动时沉重又绵长的声音,有什么正在下沉挪动。八步结束,棋子卡在最终格里,盛着它的棋格凹陷了进去。而正对面那堵画着谜底的墙前,有一块地砖也同时陷落,露出一个黝黑不见底的洞穴来。

这回二人没有掉以轻心,没人知道这里面的气体混杂了什么成分,于是两人退出了洞口,此时天已然全黑。为了缓解黑夜与静默的尴尬,安迷修开始赘述墓主人的故事。

“我之所以那么惊讶,是因为王弼墓在山东。”安迷修说,“现在看来,那可能是个衣冠冢,他千里迢迢将尸身葬在了甘肃。”

“你觉得这里面规模怎样。”雷狮似乎更关心接下来的进度。

“王弼英年早逝,是曹魏有名的玄学家,在早期条件并不如意,又没有多少时间修墓的情况下,我认为这个墓葬规模不会很大。”

“来一根吗?”雷狮从上衣口袋里掏了盒烟出来。

安迷修看到递到眼前的烟,捏着烟嘴的手指头很修长,食指中指的骨节上有厚重的老茧,茧的位置显眼又诡异,他摇了摇头,拒绝了雷狮的好意:“我不抽。”夜里的火星有点孤单,没有光源的地方就和黑暗融为一体,安迷修甚至产生自己失踪的错觉,仿佛这片荒漠里只有雷狮和林立的城墙的阴影,以及即将被他们冒犯的尸首。

火星一点一点后退,忽而如萤火般栽倒在地,被掐灭在砂砾中,雷狮转身将笼子里的小麻雀送下了那个洞穴。等待了会,拉上来还是窝叽叽喳喳的小东西,看来空气是没什么问题了。

雷狮探出身,让射灯照进洞穴里,岩土层很厚,正下方是斑驳而粗糙的石块,一时看不到底,他又往里钻了些,发现刚才看到的石块是雕塑的一部分,俯视角度下,是一匹马的马背。越过马背能看到地板,严丝合缝的石板上看不出什么玄机。两人将绳索一端系在石碑上,以便遇险撤退,然后轮流进了洞穴。

进入新的空间后,射灯长但狭窄的照明范围不方便探查,两人都打上了火折子,两束火光勉强充盈狭小的室内,安迷修说得没错,起码从这个墓室看来,规模并不大。入口正下方是高大的马石像,但在马石像身后有一扇洞开的门,呈现出一条甬道,黑魆魆的不能看清内部结构,如果要知道里面究竟是什么,就必须走进去。

但在马石像边上赫然是一尊虎石像,在虎身后也有完全相同的门和甬道。墓室的四面墙上各有两扇门,门前矗立着:马、虎、蛇、鸡、狗、羊、鼠、兔这八尊动物石像。雷狮和安迷修四下转了圈,这个墓室里不再有别的东西。

雷狮思索片刻,率先准备往虎身后的门走,被安迷修一把拉住了:“这里错任何一步就可能触动机关。”

“你不知道机关是什么样的,就不能解决它。”雷狮解下腿上的伞兵刀,他先前进入墓室的时候对这简陋的空间颇为失望,但这八个门激发了他的兴趣。安迷修看着雷狮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,不寒而栗,如果真的触发机关,倒是可能让面前的男人增添兴致。他的思维模式不是如何提高倒斗效率,而是在这里他能遇到什么挑战。

一滴冷汗从安迷修额前滑落,在这个摸金校尉稀少,盗墓行业里人人恨不得隐藏自己身份闷声发财的年代里,会公然暴露职业寻求盟友的,多半都是醉温之意不在酒的亡命徒。他试图冲上去拦下雷狮,但这个男人已经一边调整射灯一边走进了石门,他的脚踩上门内第一块砖时,人就往下陷了陷,黑暗中有什么东西破空的声音。电光火石间,雷狮立刻向后空翻,两道冷箭擦着他的裤腿击中对面的岩壁,他手中的刀顺着后翻的弧线,将第三支冷箭一断为二,其肌肉的爆发力令安迷修咋舌。

结构简单的墓室一般埋不下繁复的机关,躲过暗箭的雷狮站稳后便想继续往里走,墓室却忽然整个震颤起来,入口的石板砰一声合拢,夹断了垂下来的绳索,正中央地面上的石板缓缓打开,小鬼推磨般旋转着升上来一个龙头状的雕塑,龙口有个洞,当它完全升上来后开始源源不断地吐出液体,安迷修不敢贸然靠近,因此没有使用火折子,而是选择了射灯远程照亮,即使只能看到一小块地方,他也能辨认出这流动的液体是什么——水银。

 

“有点意思。”雷狮往后看了一眼蔓延的水银,立刻一头钻进了石门,现在留给他们离开的时间非常少,在这种封闭的空间里,不需要多少量就可以让他们中毒,在不知多少年后才可能被人发现自己的尸首,并且死状惨烈。

雷狮脸色在十秒钟后难看了起来,因为他不得不原路返回,甬道尽头除了弩箭,什么也没有,那里只有严丝合缝的砖墙。水银形成一个个球体在地面上滚动,那个吐着水银的龙头受到击打后纹丝不动,倒是水银流动的速度更快了。

安迷修回头看了眼闭合的入口,他毫不犹豫地拉住了准备突破下一道机关的雷狮:“别浪费时间,跟我走!”

“你往哪跑呢!”雷狮咬牙切齿。

此时的安迷修比先前任何时候态度都更强硬:“我不会拿两个人的命开玩笑!”水银已经铺满了一半的地板,虽然肉眼不可见,但他们都明白这种剧毒的重金属正在蒸发,他们不确定自己吸入了多少,并且剧烈运动造成的剧烈呼吸,只能使得吸入的量更大。雷狮没有选择在这种情况下跟安迷修抬杠,他一把拉起背包,向安迷修所指的方向跑去,两个人钻进了狗石像后面的甬道,没走两步,身体一轻,直直向下坠落,离开了水银弥漫的房间。

狗石像后的甬道里,有一块地砖是活板,在踩上去的刹那翻转过来,将两个人送到了更深的地方,也是这个陵寝的第二间墓室。两人大致对此有了数,这座墓是罕见的垂直结构,第二个墓室比第一个更空旷些,显然是上小下大的,很可能第三间墓室就在他们脚下。墓室有房梁,支柱,模仿了人生前的建筑。而这和又普通住宅不同,这是一座小型的塔,它埋葬着最古老的玄学家,埋葬着八卦的秘密,这是危机四伏的道士塔。

“为什么要冒充摸金校尉。”站定之后,安迷修发问,他很平静,语气里没有愤怒没有指责,似乎很早就看出了端倪因而接受了现实。

“逼问别人的时候自己也要有点诚意啊,小学究。”雷狮面对安迷修的发问并不慌张,甚至没有惊讶,他要的只是下墓的一个机会,至于在里面发生任何事——都是他乐意迎接的挑战,鬼神是其一,人心是其二,“安迷修,你为什么选这条道。”

“你对阴阳八卦不是很在行吗?”安迷修直直地盯着雷狮。

“我是个雇佣兵。”雷狮笑了,他靠在墙上,胳膊肘架在凹凸不平的砖块上,“说吧,为什么跑这条道。”

“八座石像,对应八卦,八卦和生肖是可以联系的。”安迷修翻出炭笔,在地上画起了卦象,“入口为马,午马为离。在其他七个石像中,唯有遇戌狗大吉,戌狗为乾,乾上离下,同舟共济见生门。”

安迷修说完,拍拍手上的灰尘,从自己外套的暗袋里,摸出一条挂坠来,这小东西在射灯下反射出古铜色的光,赫然是经过处理的穿山甲爪,这是枚货真价实的摸金符。他亮明身份,把挂坠戴到了脖颈上:“但是,这是我第一次下斗。”

“我这是该问你为什么不倒斗,还是为什么倒斗?”

安迷修显然不想继续抖老底了:“你的摸金符哪里来的。”

雷狮挑眉,微微张嘴,露出个刻意为之的恍然的表情。

“我杀了一个摸金校尉。”

 

雷狮见过正在死去的摸金校尉,对于那个可怜人来说,死亡是一个极为痛苦的过程,他还活着,但是他在体会死人的腐烂,他的表皮皱缩回血肉,然后缓缓剥离躯体。他的声带还没完全受到影响,因此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。雷狮在战场上见过很多死人,尸体大多血肉模糊,但直面一个正在腐烂的活死人,就算是他也不由得有些反胃。

前段时间他接了个大单子,这是他从未经历过的新奇任务,匿名雇主直截了当告诉他:盗墓。雇主给了极高的价钱,他欣然接受,但并不出于报酬的丰厚,报酬越多,证明他要面对的东西越危险,而带给他的挑战和刺激也更多——他厌倦战场了。

这也是他第一次接触摸金校尉,起先,在这个佣兵和向导组成的队伍里,这个男人并不起眼,他的身手不错,但全然不到可以让佣兵认可的地步,他是低于这个队伍的平均水平的。向导到了目的地就地等候,而这个被称为摸金校尉的男人,要和他们一起进行任务。雷狮开始认为这个人拖后腿,但接下来的事情匪夷所思,这男人念叨的被视为封建迷信的阴阳八卦,一路上解开了不少机关。可惜的是,雇佣兵并不团结,也不全然对他的话持信任态度,一意孤行又身手无法对抗机关的人一个个死在了这里,包括这个摸金校尉自己。最后他和雷狮拿到雇主要求的东西准备出去后,筋疲力尽的他被出口最后的机关——腐蚀性液体——浇了个正着。

弹药用尽的雷狮,拔出腰间的军刀,插进了这个活死人的心脏。

从他身上掉下来一块挂坠,绳子已经被腐蚀断了,动物爪的部分却奇迹般没有受到侵蚀,雷狮把这个挂件包起来,他听说过这是摸金校尉的象征。而除此之外,这个男人在极度痛苦的时候,还用力将自己随着的腰包扔了出去,像在保护什么重要的东西。雷狮把腰包捡回来,除去些急救用品,里面只剩下本书:《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(上篇)》。

“我需要换一种‘战场’。”雷狮勾起胸口的摸金符,“从那里回来后,我就让朋友在潘家园散布这个消息,一个从油斗里凭本事幸存的摸金校尉,以此吸引倒斗的生意人,我需要更有趣的墓葬。”

“我一开始也上钩了。”安迷修气极反笑,“但是摸金校尉不好装,你凭自己只能懂些八卦的皮毛,第一关你能过,稍微复杂些的就暴露出来了。你真以为,我们八年十年学的阴阳风水,你一个人看几个礼拜,就能吃透?”

“我们八年十年练的体魄,也不是你能达到的,你该感谢,好歹骗你的是我。”雷狮丝毫没有愧疚之心,“倒是你,自己的身份有什么好遮掩的。”

 

安迷修直到78年才将师父下葬,是个衣冠冢,尸体早就不知道被人扔去哪了。隔了十年,师父留下的箱子他才敢从地里挖出来。

摸金校尉其实很早就埋没在历史里了,倒斗并不是维持生计的最有效率的来源,而安迷修的师父是孤独且桀骜的一脉,他兢兢业业传承摸金派的风水秘术,即使不再下斗,这种凝结了几千年玄学家心血的东西,也是要有人延续的。很多人请过他出山倒斗,都被拒绝了。安迷修是被他养大的孤儿,学习风水秘术之余,他像个正常孩子一样学习,生活,考试。他师父告诉他,等他成年了,就要联手完成他此生夙愿,这是他们摸金一脉最精髓的东西。他们不吃死人饭,他们要将历史续写。

1966年,安迷修被迫停学,他的师父再也没有回家,他被打成牛蛇鬼神,是要处理掉的封建迷信。师父死去的时候他没有见到尸体,甚至不知道是哪个乱坟岗,他有徒有一双手,挖不出任何东西。

师父被带走前,在门口槐树下埋的东西,就是现今他手里的地图,不过这个地图确实是当年他师父从甘肃千辛万苦得来的东西。80年代,倒斗风气卷土重来,整个国家所有行业都生机勃勃,自然也包括这吃死人饭的。无数文物流向海外,变成大把钞票,就像当年敦煌失窃的藏经洞。深山野林曝尸的棺木,一如藏经洞口耻辱柱般的道士塔——1900年前后贩卖经卷的道士的圆寂塔。

在安迷修看来,摸金校尉在世人眼中成了彻底的盗墓贼,他不愿冠以盗贼之名,这也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情况,他做不到保全所有文物,但尽力取回一件是一件,而师父所留下的,被告知是玄学精髓的经卷,就是他们一脉此生志向。

“几乎所有擅长分金订穴的摸金校尉,都是从你得到的《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》学出来的,但是我们流传翻印的,只有上篇。”安迷修说。

“真的有下?”雷狮好奇。

“这就是我们要做的。”安迷修指了指墓室,“《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》的下篇,就在这座道士塔里。”

“这里不对劲。”雷狮抬眼看了看自己被风吹起的发丝,密闭的地底,哪里来的风?仔细听还有轻微的呼啸声。两人同时往风的来源看去,这就是他们刚刚到达的第二间墓室。

“戴着摸金符,好歹是一家人。”安迷修伸出手,示意雷狮和他碰拳,尽管每个人对摸金校尉定义都不一样,但不影响安迷修对自己信念的坚持,他握住雷狮手,那双手上有厚重的常年使用枪支形成的枪茧,那双眼睛蕴含着精确计算炸药用量的狡黠,但他还是握得很紧,四指相扣,拇指相抵。

“摸金校尉。”

“合则生,分则死。”

 

借着火折子,这是个极为空旷的墓室,正前方有两条黝黑的通道,异象就是来自于这些甬道,在这地底墓穴,居然有极其强劲的阴风,方才的声响便是这个墓穴里的风声啸唳。再抬头,穹顶的砖瓦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被绘制成藻井模样,仔细一瞧,画的是云雾缭绕,锦衣玉食的生活,多是些奇装异服嬉闹的女子。

而这间墓室正中央,放置着一个石台,台上有个雕花铜架,两根铜管间夹着六根短粗的铜线,每根铜线都是与地面平行的,相当整齐,好像一个横挂的被腐蚀的竹简。

两人在墓室内走了一圈,没有触发任何特殊的机关,但也不敢贸然进入漆黑的通道,安迷修最先注意到的是头顶的壁画,魏晋传统墓葬很少在头顶有这么华丽的画,多是在两侧墙壁上,其一是因为屋檐是一个很重要的意象,不太会有人舍弃房屋结构去画一个宴席。其二是朝代动荡,很难有完成度这么高,耗时耗力的画作。

他把自己的疑惑告诉雷狮,认为这幅壁画是关键。

“这应该是寄愿于飞升。”安迷修指了指画中女子,“这些是早期伎乐天形象,烟云,仙女,华服,这不是普通的宴会,这是歌舞升平的天庭,极乐世界。”

雷狮听完他的说法,点了点头,然后又在墓室里走了一圈,停在石台边上。

“上为天。”安迷修伸出手,试探气流,“下为风,天下有风。”

“嗯?”雷狮看向他,发现安迷修的表情放松了许多,他突然拔出伞兵刀将最底下的铜丝从中间砍断,身边的风息了,甬道里传来木制机拓摩擦的声音,不一会儿,两条墓道里的长明灯都亮了起来。

“嚯。”

“铜丝没有断裂的时候,可以看作主客卦都为乾卦。”安迷修把刀插回刀鞘,“天下有风,主卦为风巽,客卦为天乾。第四十四卦天风姤正是乾上巽下,一阴五阳,以柔承刚。壁画少女迎合阴盛阳衰,而姤和乾的区别就在于,第一爻要变成阴爻。”

“风停了。”雷狮皱眉,随着长明灯亮起,他们也不再需要火折子和射灯,干脆都熄了节约能源,“肯定有地道通往地面,风不会无缘无故出来。”

“通路打开的同时,也关闭了另一条道。”安迷修认同了雷狮说法。

“那原来,会通往什么地方。”雷狮的手握紧了刀,这里他们不敢使用枪械,这座墓葬实在太小了,结构也很脆弱,稍有不慎就可能被活埋于此,而两个人都听到亮起来的甬道那头传来了清晰的摩擦声。

 

“被封闭了到地面道路的东西,往里面来了。”经验告诉雷狮,这种声音来自于利爪和砖瓦的摩擦,祁连山附近的穴巨动物并不多,正如他所想的,,一个毛茸茸的,健壮而爪牙锋利的东西,逐渐在视线里清晰起来,它慌张而愤怒,在嗅到生人味道后警觉起来——旱獭。这只旱獭和平时出现的都有所不同,似乎是不常见的,被培育出来的守墓人,它巨大而强壮,眼睛接近于瞎,这使得它分外敏感,更具攻击性。

“别被抓伤,旱獭身上大都携带病毒。”雷狮将安迷修拦在身后,“而且旱獭是群居动物。”

伞兵刀对抗旱獭的爪子并不合适,但枪械的使用限制让这场争斗复杂起来。雷狮面对眼前大半个人高的兽类,决定利用它的视觉残疾。他点了个火折子扔到墓室一角,细微的响动吸引了寻找敌人的旱獭,随即那边散发的光和热也转移了它的注意力,雷狮和安迷修趁着它分神的时候绕到了它的背后。

旱獭皮糙肉厚,即便伞兵刀可以扎进身体,也不能保证伤害到心脏,雷狮横握短刀,骑在了变异旱獭的脖子上,一刀割裂了这头巨兽的咽喉,窒息与痛疼使它开始疯狂地抓挠撞击,喉咙里已经发不出完整的吼叫,它每撞击在墓室的墙壁上一次,这座地底塔就震动一次,落下不少碎石来,当务之急就是让它彻底倒下,否则很可能直接导致塔楼坍塌。

它盲目攻击时,柔软的腹部就完全暴露给了两人,雷狮找准机会划破了他的胸腔,再来一刀就可以扎破这家伙的心脏。但此时墓道里传来更加密集的摩擦,鲜血和躁动吸引了它的同伴们,雷狮无暇顾及那头的情况,他在判断这头受伤的兽类心脏的位置。

奔来的兽群扒着墙缝,以极快的的速度窜进了墓室,扑向和同伴缠斗的雷狮,安迷修甩下背包,从中抽出一个长条状的皮革套来,这副器具沉重而对使用者要求很高,从来没有实际操作的安迷修用起来有些吃力。

“雷狮!”安迷修喊了一声,挡在了迎面扑向雷狮的旱獭身前,随着硬物撞击的响声,旱獭的爪子挠在了一张金属伞面上,这把金属伞成了暂时的坚盾,把两个人罩在了后方,此时雷狮也找准了位置,将刀捅进了那家伙的心脏,旱獭呜咽着倒在地上。

雷狮向安迷修吹了声口哨,安迷修把这把武器在手中转了一圈:“是金刚伞,摸金老祖宗的东西。”伞面由数片金属组合而成,张开是盾,而伞面边缘则是锋利的刀片。雷狮伸手示意安迷修把伞递给他,金刚伞只要掌握好机关就可以开合自如,合拢即为矛,身为士兵对武器的领悟能力使得雷狮很快上手了这特殊的冷兵器,他的力气比安迷修大很多,伞面在他手中挥舞生风。他张开伞,金属盾给扑上来的旱獭打了个照面,紧接着侧锋向后划去,割开了围攻的兽的喉咙,随即收起伞面,以利矛姿态捅穿了暴露胸膛的旱獭的心脏。

安迷修又从包里掏出了一捆绳索,绳子末端连着铁爪,他将爪子飞出去,勾住旱獭的皮肉,狠狠向后拉去,轰然失去平衡的旱獭打乱了同伴的阵型,绷直的绳子又绊倒旁边躲闪不及的旱獭,这一举动无疑帮助雷狮分散了火力,两人在一群巨兽间逐渐占去上风,乱了阵脚的兽群甚至开始自相残杀。

“花样还挺多。”雷狮抽出空对着拉紧绳索的安迷修来了一句。

“我用的不好。”安迷修回应,被他牵制住的旱獭突然意识到了什么,开始放弃和飞爪的抗争,向安迷修冲过来,失去着力点的安迷修,就像拔河遭遇耍诈的孩童,整个人向后摔了出去,那只旱獭也一跃而起向他扑来。千钧一发时,雷狮从后背洞穿了它的身体,旱獭维持着向前扑的动作,挣扎了几下,穿在矛头倒了下去,至此,最后一只旱獭也被杀死。

此时浓厚的血腥味和满地血肉模糊才体现出冲击力,安迷修起身走了两步就扶着墙干呕起来。

“这就吐了?”雷狮在他背上拍了一巴掌,“收拾好赶紧走了。”

甬道很短,尽头有一条延伸出墓室的通道,想来最里面就是那群巨型旱獭的老巢,它们繁衍了千百年,世代是这座陵寝的一道生物防线,终于在今天被惊动,履行了它们的职责。两人走到甬道尽头的时候,里面只有通往旱獭巢穴的道路——此刻这个巢穴应该也被封死了,以及一个凸出的太极图,雷狮伸手按了下去,脚下的石板立刻翻转,直接把两人拍了下去。

“操!”雷狮骂了一声,“他们脑子里没楼梯这个概念吗?”

第三层又陷入了黑暗,安迷修打开射灯,发现在正前方,于光照下显现出来的,是一个雕花木制的棺椁。

“我们到了。”

 

十一

摸金校尉,凡开大墓,必在墓室东南角点上一根蜡烛。

安迷修靠指南针定位了方向,于东南角点亮了蜡烛,他将红绳横在棺椁上,这是一道防线,万一尸变,这几道浸过糯米水的红线就可以暂时拦截尸变的尸体,争取更多的时间。安排完一切,他和雷狮合力开馆。

棺椁内没有太多琳琅珠宝,干尸穿戴整齐,手中捧着的,是一卷经书,工工整整地用隶书写着《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下》。

雷狮打了个响指,径自把那卷文书从尸首的手中扒了出来,他们倒映在棺椁上的影子忽然剧烈晃动起来,安迷修警觉地四下张望。

“瞧给你吓的。”雷狮把书卷插进安迷修的背包里,掸了掸手上的灰尘准备开始他的搜刮,安迷修伸手拦住了他。人影摇晃证明着光源的改变,此时他们身后的蜡烛开始疯狂跳动,在上下伸缩数次后,火焰由红转青,很快被无形的东西压灭了,两人立刻打开头盔上的射灯,此时棺椁中传来了齿轮活动的声音。

“靠边站!”雷狮喊道,他们脚下的地面开始塌陷,当他们扒住墙壁后,发现地砖正在缓慢下沉,暴露在他们脚下的是正在扩大的深坑,射灯照射范围内可以发现地底布满了尖刺。

回头路早就封住了,要往上走不太可能,更何况第一层楼此刻大约布满了水银。

眼尖的安迷修看见底下的尖刺上穿着一具尸体,他对雷狮喊:“往那边照,给我点光线!”那具尸体早已化成和棺材里同样干瘪的干尸,尖刺贯穿他的身体,周围散落着铁锹和一个变形的鸟笼,甚至还能看到小小的麻雀身子。

“雷狮!找盗洞!”安迷修的语调堪称喜出望外。这个可怜的盗墓贼想必是运气极好地直接挖通了第三层塔楼,因此他才会死时还带着试探空气的麻雀,很可能是刚落地就触发了陷阱机关,再也没能出去。一般没有盗墓贼闲得没事干带着这体积不小的鸟笼一路闯关的,唯一的可能就是,盗洞出口就在这里。

“你找!我在忙!”雷狮回话,安迷修把光柱调过去,看见雷狮正在往墓室的每个铆接点结构点贴着什么,雷狮觉察到他的视线,骂了句:“愣着干嘛!”

安迷修一边在墙壁上摸索一边回骂:“你疯了吧,这时候布置炸药是想弄死谁!”

“你想让回头来这里的那群俄国佬扫荡吗?”雷狮爬到另一面墙上继续他的工作,“定时的,一分钟。”

“一分钟?!”安迷修差点咽气,“一分钟我们跑不出去怎么办!”

“所以——赌一把啊。”雷狮挪到安迷修身边来,“不赌就必死无疑,百分百存活率,你想的挺美。”他说这些的时候就像在讲一件家常事,在他的前半生,生死的骰子掷了无数次。

安迷修用力在一道裂隙上踹了下去,果然,一个盗洞呈现在眼前,此时身后的地板只剩边角还能站立,炸药的外壳上也亮起了红色的倒计时,两人半张开金刚伞,挡在身前,一前一后钻进了盗洞。

金刚伞旋转着在前面开路,将沉寂多年的甬道拓宽,也挡住了不停下落的颗粒尘土,保护二人的呼吸道。所幸三层塔楼并不算极深,倾斜的盗洞也不是过于漫长。

两人的身后传来剧烈震动和沉闷的爆炸声,墓室里的炸药引爆了,他们能感觉到盗洞也随着墓室的坍塌开始收缩。终于,金刚伞顶到了略显坚硬的物体,他们用力向上掀去,一块顽石被推到一边,清新的空气灌进了鼻腔。此时天边微亮,满天繁星即将退场。

两人爬出盗洞,这个洞口寄居在残垣断壁边上,他们看到前半夜寻找到的入口就在前方,随着这座道士塔的轰然倒塌,那道城墙样的建筑往地下陷进去一截,几乎周围所有的城墙都矮了不少。

安迷修伸手摸进背包,经卷还在,他终于靠着石壁,长出一口气。

雷狮看向他,上下眼皮一碰,丢过来个电眼,安迷修背上起了层鸡皮疙瘩。他们两个灰头土脸的,衣服上粘着灰烬和血污,散发着难闻的死人味儿,但他居然觉得雷狮在这种伪装下做的表情有几分帅,他觉得自己完蛋了。

“以后还有这种差事的话。”雷狮拍拍他的肩膀。

“怎么?”安迷修转过头去,看到雷狮把手比了个“六”的样子搭在耳朵边上。

“Call me.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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